【山野禮贊】水神信仰

據遺傳學研究，曾經生活在香港的百越先民，可以追溯至公元前上萬年的歷史。研究指出，族群源起現今的廣東一帶，並由廣東開始擴散，逐漸演變成大同小異的族群，故有「百」越之稱。百越族人曾經踏足的土地，肯定超出現代人的想像。當我搜查與百越有關的文獻時，我發現越南的地方典籍竟與百越族有相通之處。

越南黎朝洪德十年（1479 年），平原王黎聖宗親自下令史官吳士連撰修編年史《大越史記全書》，其中珍貴之處，莫過於紀錄了越南創世神話，而其指涉的地理、時間與人物，皆與源起廣東的百越族人有所重疊。此書是理解百越先民信仰的罕見材料，該神話更記載了名為貉龍君的重要人物。根據越南人的創世神話，貉龍君是越南人的始祖，亦是第一位君王。相傳貉龍君是涇陽王祿續的兒子，而祿續又是炎帝神農氏的四世首領帝明南巡五嶺（嶺南）時所生的。據說帝明有意傳位予祿續，但因為當時帝明已有長子帝宜，祿續又決意退讓，於是帝明將帝宜封到北方，祿續則封到南方。

姑且對越南、中原兩地人同視炎帝為祖先一事按下不表，以上記載透露兩項重要訊息:一是顯示百越先民與嶺南有地域關連;二是顯示越南人的原始信仰。貉龍君的兄弟帝宜，又稱共工，自古以來就被視作水神，相關的傳說中，猶以怒觸不周山最廣為流傳，詳情在此不贅述，其後果是引發洪水改變地貌，形成百川歸海的地形。據另一本越南古代典籍《嶺南摭怪》（下稱《嶺》）記載，貉龍君之父涇陽王有出入「水府」的神能;並娶了洞庭君龍王的女兒，生下貉龍君;其後涇陽王不知所終，由貉龍君代治其國。始祖貉龍君與水神的兄弟關係，加上其父的神能及事蹟，似乎透露出先民原始信仰的某個面向。

按圖索驥，可以發現由涇陽王至貉龍君一代水神的面貌漸趨立體。相傳為百越祖先的貉龍君，理所當然繼承其父出入水府的技能，乃至有其他異能。在《嶺》中有述：「貉龍君教民耕稼農桑，始有君臣尊卑之等，父子夫婦之倫。或時歸水府，而百姓晏然無事，不知所以然者。民有事則揚聲呼龍君曰：『逋乎何在（越俗呼父曰逋）？不來以活我些。』龍君即來，其顯靈感應，人莫能測。」

而關於百越與貉龍君的關係，可以參考《嶺》中的記載。相傳其妻子嫗姬生下了一百顆卵，而誕生自其中的男孩就是百越的祖先，只是後來這百位男孩分散兩地。《嶺》中記載：龍君曰：「我是龍種，水族之長；你是仙種，地上之人。雖陰陽氣合而有子，然水火相克，種類不同，難以久居。今相分，吾將五十男歸水府，分治各處。五十男從汝居地上，分國而治。登山入水，有事相聞，無得相廢。」遂分了五十個孩子給妻子回到山中，而貉龍君則帶了五十個孩子回到南海封長子繼承王位。

各地不同神話中，皆有誕自卵中的傳說，例如《詩經》的《商頌‧玄鳥》有提及：「天命玄鳥、降而生商」。許多卵生的神話都與天鳥有關，這或許出自先民對生境的觀察。能一次誕下多達百顆卵的生，在自然界中有蟲、蛙及魚。後兩者皆屬水生動物，而蛙類在許多傳說中，亦憑優越的繁殖力受到崇拜，一來符合祖先擴大族群的能力，二來加強水族的形象。

神話往往側面反映族群的生活，百越族的傳說顯示百越先民伴水而居，以漁為生，因為血統問題，所以需要紋上水族的符號認證其身，顯示出百越文化與水有莫大淵源，這些紋身、圖案更成為了解嶺南原始信仰的重要線索。

在某些時至今日仍廣為流傳的習俗中，尚有與先民信仰相關的例子，例如港人熟悉的端午龍舟競渡。有學者指龍舟演變自百越的獨木舟，如聞一多的《端午考》就認為，端午原是百越族人舉行圖騰祭祀的節日，龍舟競渡是祭儀中半宗教半民俗的神人共娛節目，投糉於水就是藉此向圖騰神獻上祭品。鄉民文身以顯示自己水族的身份，種種特徵似乎透露部份上古百越民族對水的信仰。